原振侠陡然震动了一下,转过身去。在一刹那间,他的脸色,一定难看之极,所以 黄绢也不由自主,发出了一下低呼声。 黄色-=文学 永久地址 huangsewenxue.com 最新地址--免地址发布:huangsewenxue.net 自动回复-地址邮箱:bijiyinxiang@gmail.com 黄绢的那两句话,令得原振侠反感之极! 黄绢当然明白,一个“护送者”,就是有一个人要死亡,多几个“护送者”,就是 多几个人死亡。而她却说来那么轻松,可知她是多么轻视人的生命,也证明她可以操纵 著他人的生死! 这都是作为一个文明人道的高级知识份子,最反感的一种情形! 黄绢自然知道,自己说得太过分了。她起来走到原振侠的身后,环抱著他,把脸贴 在他的背上:“我的意思是,监狱中有待处决的死囚,可以利用他们──” 原振侠冷冷地问:“卡尔斯将军监狱中的死囚,都是该死的人?” 黄绢立时回答:“至少有五个人,是穷凶极恶的杀人犯,证据确凿,罪无可恕。让 他们的死,去护送年轻人,是他们的最好归宿──” 原振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。他也曾想到过,利用死囚或者是绝症患者,但还未曾著 手进行,年轻人就毁去了自己的屋子,目的自然是逃避原振侠。原振侠想不透的是,年 轻人应该相信可以利用别的“护送者”,他又何必逃避? (这是一个十分重要的关键,后来,原振侠自然明白是为了甚么。) 黄绢还在问:“怎么能找到他呢?” 原振侠道:“你对他已经有完善的监视系统,这问题应该由我来问你──” 黄绢苦笑:“如果他能够在八个人的监视之中离开,那我也想不出,还有甚么方法 可以把他找出来!” 原振侠皱著眉:“看来,只要能令黑纱现身,她必然可以知道年轻人身在何处。可 是黑纱又正在实行她的计画,看来不能令她出现──” 黄绢一扬眉:“你是说,如果集中精神,表达想她出现的意念,她就会出现?” 原振侠点头:“有过这样的经验。” 黄绢的声音听来异样:“你和那个超级女巫?” 原振侠坦然:“是,她有过人的精神力量。” 黄绢吸了一口气:“我不是女巫,但对于自己的意志力,也颇有自信。我们一起集 中精神,来表示我们的意念,试一试?” 原振侠心中想:玛仙不知在甚么地方,如果能有她在,成功的机会一定大得多!他 只是想了一想,未曾说出来,就点了点头:“首先,我们要集中精神,真正集中精神, 不能想任何别的──” 他在这样说的时候,直视著黄绢。黄绢神情严肃:“是!很难,我知道,我……想 得太多,无时无刻,都有几百件事在想,但我会尽力!” 原振侠对黄绢的认真,十分感动,就握住了她的双手──在接下来的时间中,一直 没有分开。渐渐地,原振侠集中精神,只想一件事:黑纱,来自幽灵星座的幽冥使者, 讲你快出现! 一遍又一遍,不知想了多少遍,也不知过了多久,他也不知黄绢的情形怎样。突然 之间,在他极度集中的思绪之中,好像有十分难以捉摸,只是一种极其微弱的信息。 他不是听见了甚么声音,这种微弱的信息,经过了他脑部活动的演绎,变成了可以 理解的传递:“无法现身!我正在进行极重要的工作,是整件事成败之所系,不能有丝 毫放松。请勿再和我接触,以免妨碍我,以致失败。年经人和护送者,怎么还不来…… ” 信号越来越微弱,那情形,叫人自然而然联想起,一个人正高举著千斤重担,本来 已经吃力之极,全力以赴,偏偏还有人在他面前,问长问短,逼他回答。他勉强答了几 句,再也无力答覆,全副精力,放在千斤重担之上。 原振侠不知道黑纱在做甚么,可是显然不会再有黑纱的消息了。 原振侠睁开眼来,正好与黄绢的眼光接触,黄绢的神情十分疑惑。他皱著眉,向她 凝视。 原振侠低叹一声:“我接到了黑纱的信息,她正在做一件极重要的事,不能分心。 她还问年轻人和护送者,怎么还不启程?你……没有感到甚么?” 黄绢道:“十分模糊……的一种想法,好像全然是发自我自己,也说她无法现身。 ” 原振侠指著额角:“一种不知甚么力量,影响脑部活动的结果!我们只花了两小时 ,就有这样的成绩,算是很成功,你果然有非同凡响的精神力量。” 黄绢的神情,像是一个受了称赞的小女孩,侧著头,满脸笑容,可是随即又变得忧 郁:“那么,怎么去寻找年轻人呢?” 原振侠搓著手:“事情已经相当急,黑纱在催──啊,对了,年轻人在本地,有两 个好朋友,他向我提起过。那两个人经营一个制造厂,专门出品许多古怪无比的产品, 志在兴趣。那两个人的名字,分开来不足为奇,可是合在一起,却趣味得叫人咋舌!” 黄绢问:“他们叫甚么名字?” 原振侠笑:“一个姓戈,名壁;另一个姓沙,名漠──” 黄绢讶然:“戈壁沙漠──” 原振侠道:“很有趣?年轻人告诉我,他们是互相知道了对方的姓名之后,才成为 好朋友的。难得他们又有共同的兴趣──设计制造古灵精怪的东西。” 黄绢听得十分有兴趣,问了一句:“他们也设计武器?还是──” 她讲到一半,陡然住口,看著原振侠,稚气地吐了吐舌头。这个动作令原振侠感慨 无比,把她拉了过来,在怀中搂了一搂:“我见过他们使用个人飞行器──多半是他们 自己设计制造的,那是我见到过的,最轻巧实用的个人飞行器。” 黄绢靠在原振侠的身上:“怎么去找他们?” 原振侠道:“我有他们的电话。年轻人说,他们很可以做朋友。” 他走向电话,按著号码键──原振侠有极好的记忆力,电话号码从来不必记在本子 上,而储存在脑部的记忆之中。 电话一通就有人接听,原振侠又按下了一个掣钮,使黄绢也能听到对话。 原振侠先说话:“请戈壁先生或者沙漠先生。” 那边的声音,原振侠并不陌生──戈壁沙漠曾对原振侠进行监视,原振侠偶然地在 山顶发现了他们的监视装置,双方曾起过小小的冲突。原振侠一听,就听出那是两个之 中,身子高而瘦的那一个,只是不知道他是戈壁,还是沙漠。 然而,令原振侠十分意外的是,对方在停了大约两秒钟之后,居然道:“原医生? 我是沙漠。” 原振侠“啊”地一声:“沙先生真好记性!你可──” 他话还没有讲完,沙漠看来,十分性急,已经急急地插嘴:“年轻人出了甚么事? 为甚么他好好地,要把那幢房子炸掉?” 原振侠苦笑:“他自己炸掉的?” 沙漠声音仍然急促:“是,他逼我们替他在最短时间内,完成三个爆炸装置──要 是早知道他用来炸自己的房子,才不会给他!” 原振侠问:“他……的遭遇和麻烦,你们并不知道?” 沙漠的回答十分怪:“当然不知道!他能应付一切麻烦,我们知道了有甚么用?”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:“我亟需知道他现在在甚么地方,要和他联络,这是生死攸关 的大事!你有没有办法可以找到他?” 沙漠沉吟了一下:“可以试试──” 原振侠有点发急:“甚么试试,一定要找到他──” 在沙漠的声音之外,另外响起了一个声音:“总得试试,才知道成不成。” 这个声音,说起话来慢条斯理,那自然是戈壁了。原振侠闷哼一声:“那就请试, 一有结果,请立刻告诉我,我的电话──” 沙漠性子急,再一次得到证明,他道:“原医生,我们知道你的电话号码。” 原振侠加重语气:“谢谢──” 他放下电话,摇头:“年轻人的判断有误,这两个人,看来很难做朋友──” 黄绢不置可否,坐了下来,双眼睁得老大,出神地在想著。过了好一会,她才道: “奥丽卡公主真幸福,她有了女性做梦都在追求的情郎!” 原振侠也在出神,他想的和黄绢一样,结论也一样。不过他多了一个问题,他自己 是不是能和年轻人一样,那么专心一致地去爱一个女性? 答案竟然十分模糊! 黄绢心中的另一个问题是:她自己是不是一个值得异性那么刻骨铭心、专心一致地 去爱的女性? 答案竟然也十分模糊! 两人一时之间,都陷入了难以言喻的惆怅之中。以致电话铃突然响起的时候,两人 都陡然震动,视线接触,都各自发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苦笑。 原振侠按下掣钮,沙漠的声音先传出来:“原医生,联络不到。” 原振侠怔了一怔,向黄绢望去,黄绢撇了撇嘴,作了一个不相信的神情。原振侠吸 了一口气:“告诉他,事情不能拖,很急!要是他继续逃避,会抱憾终身!” 戈壁慢吞吞的声音传来:“告诉谁啊?我们无法和他取得联络。” 原振侠只觉得气血上涌,脱口骂了一句极难听的话,才道:“照我的话去传达!” 他愤然放下了电话,仍然满面通红。黄绢和他相识那么久,还未曾看到他那样恼怒 过,一时之间,她也不知说甚么才好。 过了一会,原振侠才长叹一声:“年轻人这人,唉!哪有这样坚决拒绝他人帮助的 人──” 黄绢沉声道:“他当你是朋友,自然不能叫你为他而死,你怎能怪他!” 原振侠大声叫:“现在又不是一定要叫我去死!另外替他想办法,他为甚么要逃避 ?” 黄绢苦笑:“或许他有苦衷,每个人,都有他的苦衷!” 电话又响了起来,仍然是沙漠的声音:“原医生,你误会了,我们真的无法联络到 他。别以为我们不发急,你如果来一下,就可以比较了解──” 戈壁也加了几句:“人和人之间的了解,单凭电话,怎解决问题?” 原振侠道:“好!我来……我和一位朋友一起来──” 戈壁沙漠齐声:“欢迎之至,我们的地址是──” 原振侠转过头:“要知道他们在闹甚么鬼,看来非走一遭不可了──” 黄绢看来思绪甚乱:“真是,黑纱不知在干甚么,比找年轻人还重要?” 原振侠自然答不出来,他的心中,也充满了疑惑。因为直到这时为止,所谓“黑纱 的计画”是甚么,他除了凭著猜测之外,一无所知。而最关键性的角色──黑纱,却又 不肯再现身。 原振侠驾著车,照戈壁所说的地址驶去,那地方离年轻人的屋子不算太远。 车子在驶上了一条斜路之后,就在半山腰上,一幢十分巨大的房子前停了下来,那 是一幢旧式的花园洋房,看来至少已经有八十年以上的历史。外墙是用甚么材料砌造的 ,竟然无法辨认,因为所有的地方,都爬满了爬山虎──有著卵形细小叶子的那一种。 这种爬山虎生长相当慢,它们用一种又短又硬的“爪”,顽固而坚强地附著在墙上 ,而且叶子长得极密,不留一点空隙,冬天也不落叶,照样一分一寸地扩展著它们的势 力,大有要把整个地球都遮起来的壮志。 所以,整幢房子,看起来就像一个古老的传说,十分别致有趣。巨大的,铸成图案 的铁门,在车子一驶到时,就自动打开。接下来发生的事,看得原振侠和黄绢两人目瞪 口呆,像置身于一个魔幻世界一样! 车子缓缓驶进去,那是一条铺满碎石的路,通向一个大喷水池。要绕过那个喷水池 ,才能到达巨宅之前。 车子才一驶进不远,在喷水池中心的那尊石像,就缓缓转向车子。喷水池之中,也 陡然喷起了一股至少有二十公尺高的主泉,和许多股细小的水泉,交织而成为十分美丽 的图案。那尊石像,竟然扬起手臂来,向车子挥著手。 同时,巨宅之中,一阵犬吠声传出来。显然是主人畜养的狗,由于陌生人的来到而 吠叫出迎,从犬吠声听来,那应该是狼狗。 可是,当他们循声看去时,却不由自主发出“啊”的一声──是有东西发出吠叫声 ,并向车子移动,可是那绝不是狗,而是绝不知名的钢铁铸品,看来像是印象派的雕塑 ,绝无规则可言,乱七八槽的一团。 可是那东西,不但发出犬吠声,而且其中有一节,还像狗尾一样,不断摇著。这东 西的移动,快速灵活,看来可能还会“跳跃”! 东西来到车子前,绕著车子团团乱转。一开始,两人感到诧异,但自然立即就知道 ,那是无线电遥控的“玩具”,当然是戈壁沙漠的杰作! 到了石阶前,大门打开,一个圆筒形的机械人,用十足是人走路的方式,走了出来 ,并且出声:“主人在三楼,请贵客上去──” 原振侠倒没有甚么,黄绢立时扬了扬眉。可是就在这时,他们的车子,突然向上升 起来。 停车处本来有许多一公尺见方的大石板,现在至少有六块到八块,向上升起,把车 子也托了起来,一直托到了三楼的一个阳台旁边──那种古老的洋房,都有十分精致可 爱的小阳台。 阳台的门打开,只见戈壁和沙漠两人,并肩走了出来:“欢迎!欢迎!” 同时,阳台的栏杆,也向外分开。打开车门,只要跨过一步,就到了阳台上。 原振侠在车子被石板托起来时,心中还在疑惑──车子是随便停下的,怎么那么巧 ,刚好停在可以升起来的石板上? 这时,他出了车子,一看,看到每一块石板下,都有油压伸缩杆的装置。他不禁哑 然,知道车子只要停在屋子前,就会被托起来──屋前那一大片石板,每一块都会向上 升起来。 黄绢和原振侠一起到了阳台上,主人再把他们请进屋内。沙漠笑著:“原医生,上 次我们误会了年轻人的意思,真对不起──” 戈壁道:“要不是走得快,只怕要吃眼前亏!” 原振侠笑:“你们不是走得快,是飞得快!这里的一切,有趣极了!” 黄绢也道:“真是,尤其是那头印象派的狗──” 戈壁沙漠得意地哈哈大笑:“我们两个都喜欢做点古怪东西,而现代科技,又给我 们提供了条件。” 原振侠怕他们就自己的兴趣长篇大论,连忙道:“请告诉我们,何以无法和年轻人 联络──” 沙漠抢著说:“请到通讯室来──” 在他们之间,只怕甚么话,都是沙漠先抢了去说的。戈壁在说话之前,有著先吸一 口气,再慢慢说出来的习惯──有那点时间的耽搁,沙漠如果想说甚么,都可以完整地 表达意见了。 这时他们所在处,是一间十分舒适的起居室,看来专为欣赏音乐之用。原振侠是音 响设备的行家,可是他也只知道,在这起居室中的许多装置是音响设备,而无法判断其 性能。 因为一切设备,没有一件是工厂的出品,全是自己动手装配的。而且,绝不求美观 ,大多数都是零件赤裸裸地呈现。扬声器也没有外箱,许多组高音、中音喇叭,都被放 在一根铁枝上。 看到原振侠对这些设备多望了几眼,戈壁沙漠大是有兴趣:“原医生对音响也有兴 趣?自己动手做?” 原振侠忙道:“不!不!先到通讯室去──” 他并没有说谎,他喜爱音响,但从来没有自己动手制造过音响设备。出了这间起居 室,是一个走廊,走廊两旁,全是房间。 主人在前面带路,来到了尽头处的一间房间前,推开了房门。连黄绢也不由自主, 反手在原振侠的手上握了一下,以表示她心中的惊讶。 那房间至少有四十平方公尺,不但四周摆满了各种仪器,中间还有两个控制台,也 全是仪器。 沙漠看到两人惊讶的神情,大是自豪:“在这里,可以按动的掣钮,在一万个以上 ,每一个都有独特的用途。我们和全世界都可以联络,年轻人还送了我们一个通讯人造 卫星──” 戈壁缓缓摇头,纠正他的同伴:“说话别太夸张了,惹人笑话。年轻人送的,是可 以使用那枚人造卫星十年的权利。” 黄绢由衷地道:“作为一个私人拥有的通讯室,我看这举世无双了!” 沙漠这次说话,倒十分谦虚:“大概是这样。和各地通讯,也是我们的兴趣之一─ ─” 他一面说著,一面已极其熟练地,和戈壁一起,移动、按下了很多掣钮。一幅萤光 屏上,不断显示出各种变化不定的数字。 沙漠解释著:“我们替年轻人制造了一具极灵敏的信号接收器──这种接收器,现 在被普遍使用,很多人带在腰间,会发出声响的传呼声,就是根据这个原型制造出来的 。自然,通过人造卫星,我们这里发出的讯号,几乎在地球任何角落,都可以收得到─ ─” 黄绢和原振侠互望了一眼,对沙漠的解说,他们都不怀疑。 而有了那么好的设备,仍然不能和年轻人联络,唯一的可能,自然是年轻人根本不 愿和人联络! 戈壁补充著:“自然,要是他根本不使用讯号接收器,我们发出去的讯号,他也接 收不到──他曾有三年之久,音讯全无,我们用尽了方法,每隔五分钟,就用自动仪向 他发射讯号一次,也一无回音。他的行踪十分诡秘,没有人知道他要到甚么地方去── ” 原振侠和黄绢又互望了一眼,心中都在说:我们知道他要到何处去,他要去的地方 ,叫幽灵星座! 黄绢问:“如果他愿意和别人联络?” 沙漠道:“他那具接收器,也会发射讯号,同样通过人造卫星的转递,我们这里就 可以收到──” 他指了指那幅萤光屏,戈壁叹了一声:“他究竟在逃避甚么?” 两人都望向原振侠,看来十分想知道答案。 原振侠感到一阵异样的疲倦,叹了一声:“太长的故事,长得我没有气力说!” 戈壁沙漠自然对原振侠的话不满,他们不失幽默,笑著:“还好听故事不是我们的 兴趣,所以就算没有听,也不觉得怎样。” 原振侠抱歉地一笑,沙漠又道:“收到你的电话之后,每五分钟自动发讯号的仪器 ,就开始操作,可是到现在,还没有回音。” 黄绢道:“请继续操作,到有结果为止!” 戈壁沙漠一起点头答应,沙漠道:“两位可有兴趣,要一具讯号接收器?” 原振侠和黄绢齐声:“不!” 原振侠补充:“我可不想在世界任何角落,都听到那种怪声!” 沙漠摊了摊手,作了一个古怪的神情。 这两个人无疑有趣之极,而在这幢巨宅之中,还不知道有多少稀奇古怪的东西,可 是这时,原振侠和黄绢,都不拟久留。 他们告辞,戈壁沙漠也没有强留。他们仍然由三楼的阳台离开,进了车子,石板下 沉,到了地面。两人在阳台上向他们挥手,目送他们离去。 车子驶到了山脚下,黄绢才道:“年轻人应该确定,利用死囚的灵魂作‘护送者’ 是可行的,可能他已经在进行了。或者,在你离去之后,他已经找到了‘护送者’,利 用了爆炸,灵魂趋幽灵星座去了!” 原振侠深深吸著气。这件事扑朔迷离,是一大团谜,一点都解不开:“只好作这种 猜测,但我可以肯定的是,他一定不会瞒著我进行!” 黄绢有点不屑:“可是他逃避你!” 原振侠十分伤感:“他是怕我要坚持帮助他。唉,其实,我哪有那么伟大!” 黄绢吁了一口气:“本来就是,友谊,也该有一个限度,不能把自己的命也赔上! ” 原振侠眉心打结,黄绢让他去沉思,过了好一会,才问他:“你想到了甚么?” 原振侠摇著头:“想不通,一个很有趣的问题──黑纱也早知道,一个人的灵魂能 力,经受不起空间的转移。她好像自然而然,想到我做护送者,她为甚么没有想到,我 会因此而死亡?” 黄绢冷笑:“她爱的又不是你,你死不死和她有甚么关系?她只关心年轻人,地球 人的生命,在她心目中甚么也不值!” 黄绢的解释,完全十分有理,可是原振侠还是在不住摇头:“不,她不会那样想, 她有著十分善良的心地──” 黄绢的声音更冷峻:“来自幽灵星座的怪物,心地会良善?她来的目的,就是勾人 魂魄──” 在向黄绢叙述整件事件中,原振侠有意略去他的灵魂将被收集的危机之际,玛仙愿 意把危机转移到她自己身上,因而感动了黑纱的那一节──连原振侠自己也不很明白, 为甚么不对黄绢说出来?是因为才和黄绢在肉体上,有过那样满足的欢愉?还是他感到 ,黄绢始终对自己怀有感情,而在女人的心目中,感情又必然自私之故? 所以,这时,黄绢对黑纱的心地表示怀疑,原振侠自然无法作进一步的辩护。 他挥了一下手,像是想把所有的烦恼全部挥开(事实上当然绝无可能)。他思绪极 乱,苦笑:“重要的是尽快找到年轻人,不然,他可能做傻事,而且,也耽误黑纱的计 画──” 黄绢索性停了车子:“他避开你,是不想你当护送者。如果先让他知道,我们可以 安排护送者,他就不必再逃避你了──” 原振侠喃喃地道:“你的提议,使我联想起,在猫脖子上系一只响铃的故事──” 黄绢瞪了他一眼,自然明白原振侠在说甚么:根本无法和他联络,如何能使他知道 ,已经有了解决护送者的方法? 她双手交叉,伏在驾驶盘上,忽然现出十分惊讶的神情! 原振侠忙循她的视线看去,看到戈壁沙漠,佩戴著十分灵巧的个人飞行器,正降落 在他们的前面──这种自天而降的情景,很叫人想起外星人的来临。 两人一落地,就急急奔过来。原振侠打开车门,沙漠已在叫:“有年轻人传来的信 息──” 原振侠大是高兴,两人奔到近前:“是不是再到我们那里去?” 黄绢问:“有他传来的信息,不是和他取得了联络?” 戈壁沙漠一起摇头:“不是,只是他传来了一段对话,已经全录了下来。那段对话 ,看来是相当时间之前进行的,我们也不是很听得懂,提到了甚么……幽灵星座……甚 么护送者──” 原振侠和黄绢互望一眼:“我懂,快上车──” 戈壁沙漠齐声道:“我们的个人飞行器,负重可以达到两百公斤!” 沙漠毕竟性急,一面说,一面已把他背上的那具个人飞行器解了下来:“重量不超 过十公斤,操纵的方法,和电子游戏机完全一样,小孩子都会,是最适合情侣空中漫游 的玩具──” 黄绢大感兴趣。原振侠把飞行器佩戴好,比轻型的潜水筒还轻,然后,他笑问黄绢 :“请抱得我紧些,不然掉了下去,不关我事──” 黄绢咬著下唇,双臂搂住了原振侠的颈。她的口正好对准了原振侠的耳朵,原振侠 听到她用很低,但是听来给人有一种恶狠狠感觉的声音在说:“放心,我会抱得你很紧 ,真要摔下去,我们两人,一定一齐摔!” 原振侠心中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。 操纵飞行器,用一只手就够了,他也就有点恶狠狠地,一臂紧紧环抱著黄绢的细腰 ,令黄绢的身体,紧贴著他的,然后,令飞行器带著他们向上升。 那是一个十分奇妙的经历,和在别的飞行工具之中上升完全不同。在感觉上,就像 是人忽然有了飞行的能力一样,悠悠忽忽,已到了半空之中,然后,又控制著,一面向 前飞,一面升得更高。 风并不大,但由于飞行的速度相当高,所以令得他们的头发,都有点凌乱。他们互 望著,距离极近,黄绢搂得极紧。他们互相之间,有过不止一次这样的凝望,可是再也 没有一次,是在如此奇特的环境之中! 在升高了至少有一百公尺之后,黄绢把头靠在原振侠的肩头,不由自主喘著气,原 振侠也把她搂得更紧,两人都感到了一阵前所未有的,异样的刺激和兴奋。 原振侠向一旁看了看,戈壁沙漠已经越过了他们,那幢大屋子也已在脚下,他们正 在下降。 原振侠颇有点依依不舍,他控制著飞行器,在空中又兜了一个圈子,才在大屋的屋 顶上降落。 一降落,黄绢立时背对著三位男性,显然是不想戈壁沙漠,看到她俏脸上那股异样 的娇红。而原振侠不必看也可以知道,刚才他们脸颊相贴时,他就觉出黄绢的脸颊,火 辣辣地发烫! 原振侠由衷地道:“精巧极了,空中飞行的经验,真有趣之至──” 戈壁沙漠大是高兴:“原医生如果喜欢,只管留著,我们负责补充燃料──” 原振侠忽然想到,这个人飞行器,自己不需要,倒可以留著来送给别人。 原振侠那时所想到的,是听那位先生和夫人说起过,有几个少年人常和他们在一起 ,其中还有一双来历极奇怪,擅长中国武术“轻功”的双生女。这种个人飞行器,送给 他们不是很适合吗? 但他只是想了一想:“先放在你们这里,有需要,再向你们借用──” 沙漠忙道:“说甚么借用,我们这里的一切,你要用的,只管拿去──” 黄绢这时已定过神来,转过身:“我呢?” 这次,戈壁的反应,居然和沙漠一样快,两人齐声道:“若蒙黄绢将军垂青,那是 我们莫大的荣幸!” 原振侠忍不住哈哈大笑:“小心黄绢将军限你们三天之内,制造出死光武器来,违 者军法惩冶──” 黄绢这时,心中正在想,这两个人,大可利用。所以原振侠的话,令她有极短暂时 间的尴尬。 可是戈壁沙漠却全然未曾觉察,又道:“死光算甚么,女性的美丽,才是真正的武 器──” 黄绢嫣然一笑,沙漠踏前一步。他们降落的所在,是在屋顶,沙漠跨出了一步,在 屋顶上居然就出现了一个洞,洞口下是楼梯,而且还是自动楼梯──看来他们这幢屋子 里,不知有多少古怪的机关在。 不一会,他们又回到了通讯室,两人立时开始工作,按下了几个掣钮。沙漠道:“ 讯息一传来,就自动记录,所以绝没有任何损失──那段对话的每一个音节,都被记录 了下来──” 原振侠点头,表示明白。 通讯室中,先响起年轻人的声音:“总算又和你们联络上了──”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。他和年轻人曾同时想到,可以利用非死不可的人作“护送者” ,也立即想再和那两个幽冥使者联络,可是没有结果,这才告辞回家的。 回家之后,沉睡了十小时,年轻人已经炸掉了屋子。其间,发生过甚么事,原振侠 一点也不知道。 这时,他只听了那一句话,就知道,在自己走了之后,年轻人继续努力,通过电脑 和幽冥使者联络,而且,终于有了结果。 他欠了欠身子,知道接下来的对话,一定极其重要,也是年轻人决定要消失的原因 。 接下来,也是原振侠熟悉的电脑声音:“那么快就有了决定?真好,越快越好,拖 下去,黑纱的计画,只怕会遭到破坏。” 原振侠和黄绢互望了一眼,他曾感到过黑纱的讯息,表示事情十分紧迫,时间的因 素,十分重要。现在,那两个幽冥使者,也这样说。 沙漠在这时候,咕哝了一句:“他在和甚么人说话?听来像是一个机械人──” 那时,年轻人的声音听来十分急促:“必须有护送者,我才能到达幽灵星座,护送 者可不可以是医院中的绝症患者,或是监狱中的死囚?” 电脑发出了充满了极度嘲弄意味的“冷笑”声:“当然不能──” 年轻人在叫嚷:“为甚么?” 电脑声音像是有点发怒:“你以为转移过程,像是到郊外去旅行?你和你的护送者 ,必须意志上全然一致,目标完全一样。稍有异心,两个灵魂之间不能合一,就绝不能 成功,而且,会有甚么悲惨的后果,我们也无法预料──” 年轻人发出了一下呻吟声,接著,是他大口喝酒的声音。电脑声音问:“怎么一回 事?上次和你在一起的那个,是可以成为你的护送者──” 年轻人的声音,听来出奇地镇定:“当我的护送者,就是结束生命,对地球人来说 ,没有比死亡更大的大事了。我不怕死,也不在乎死,但是我绝不能叫我的朋友,为我 而死──” 黄绢听到这里,苦笑:“他对你愿意当他的护送者这一点,似乎并无怀疑──” 原振侠的声音更苦涩:“他把我想得太伟大了──” 电脑声音又响起:“是──是──这是地球人最大的问题,没有甚么比死亡更严重 ……那是由于地球人,对死亡一无所知的缘故!那么,你怎么样?” 年轻人深深的吸气声,听来十分清晰:“既然只有我的朋友才能帮助我,我不会害 朋友,我会自动消失,我会自己结束生命!” 电脑声音在提醒他:“别忘记,单是你一个人死了,一点用处也没有。你不能和你 的妻子相会,黑纱的一片苦心也白费了──” 年轻人的声音变得十分凄厉:“一切全是你们制造出来的,我不需要鳄鱼的眼泪─ ─” 电脑声音十分平静:“三天的期限还有效──” 年轻人叫得更令人心碎:“去你的限期,三小时之内,我就会把这里炸成粉碎!甚 么也不剩下,最好连我也炸成粉碎──” 在这样的情形下,电脑声音居然向他分析:“把身体炸成粉碎,太容易了!可是炸 不碎灵魂,痛苦也就永恒──” 接下来,是沉默。 通讯室中的四个人,听得连气都不敢透,沙漠先吁了一口气:“一定是这段对话之 后,他才要我们立刻送爆炸装置过去的──” 原振侠问:“你们的屋子,和他的住所间──” 沙漠神情自得:“有一条秘密通道……” 原振侠向黄绢望了一眼,用眼神在对她说:看,你八个监视者,有甚么用?八十个 也没有用! 戈壁补充:“爆炸那么猛烈,秘密通道,自然被堵死了!” 原振侠心中陡地一动。就在这时,在他身边的黄绢,轻轻碰了他一下,两人迅速地 交换了一个眼色,在刹那之间,都想到了同样的一个关键性问题。 戈壁沙漠也互望了一眼,问:“这段对话是甚么意思,你们懂?” 原振侠双臂伸向上,伸了一个懒腰,好整以暇地道:“作为年轻人的好朋友,你们 自然也懂──” 两人一副瞠目不知所对的神色。 黄绢叹了一声:“你们要做他的护送者,他一样不会接受──” 戈壁沙漠的神情,开始狼狈,但是还想作最后的坚持:“甚么护送,我们不明白─ ─” 原振侠陡然提高声音,他的声音听来高亢而有力:“年轻人先生,你的两个朋友说 他们不明白,那是你的责任,快出来向他们说明白──” 原振侠的声音静止之后,是一阵极度的沉默。戈壁沙漠面上一阵青一阵红,神态尴 尬之至,大是手足无措! 黄绢和原振侠,则一起恶作剧地盯著他们看,看得他们,更是无地自容。 就在这时候,门打开,年轻人豪爽的笑声,传了进来。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,笑 声像是卷著浓浓的酒意,一起涌进来的。 年轻人站在门口,一手拿著酒杯,一手指著戈壁沙漠:“他们两个笨人,那两句话 一说,我就知道把戏会叫人家拆穿──” 戈壁沙漠齐声叫屈:“我们说错甚么了?” 年轻人迳自来到黄绢面前,弯腰行礼,并且轻轻抬起黄绢的手,在她手背上亲了一 下。 黄绢的神情激动,语气更是真挚:“年先生,你是人间罕有的情圣!” 年轻人转动酒杯,喝了一口酒:“是吗?我倒不觉得。只是我实在太想她,与其空 空洞洞地想,倒不如实实在在做些甚么!” 黄绢扬眉:“既然你独力无法完成,那就必须接受朋友的帮助!” 年轻人笑得意态极豪:“你一定已经知道一切,朋友如何能帮助呢?” 他说到最后,豪意消失,神情变得落寞之极。他俊美的外型,再加上这种情形,真 足以令得异性心碎,黄绢看了也觉得一阵心酸。 原振侠沉声:“几个人商议,总比一个人好!” 年轻人作了一个无可无不可的手势,沙漠已急急道:“我们可没说错甚么!” 原振侠笑了一下:“关于秘密通道,你又补充了一句,那是欲盖弥彰!我们都知道 年轻人有极坚强的斗志,不会在爆炸中自杀,而且爆炸是你们引发的,怎会让他受伤害 ?自然早已离开。而黄绢有八个人监视著他的住所,未见有人出入──” 戈壁苦笑:“真冤枉,我们怎么知道会有人监视?” 原振侠吁了一口气:“年轻人自然躲在你们这里,他只不过不想见我而已!” 沙漠争著说:“我们并不赞成他躲起来不见人!” 年轻人自己,这时反倒像是置身事外的人一样,坐了下来,舒服地翘起腿,转动酒 杯,大口吞著酒:“好了,没有人同意我躲起来,现在我在各位面前,对事情又有甚么 帮助?” 戈壁沙漠和原振侠,不禁都无话可说。 是啊,他现身了,有甚么帮助?谁能给他实际上的帮助,使他能和公主的灵魂相聚 ? 黄绢在几秒钟之后,打破沉默:“朋友可以劝你,抛开原来不切实际的想法。世上 任何相爱的男女,都有生离死别,未必见得人人都要殉情!” 年轻人挺了挺身子,又喝了一口酒:“我们的情形不同,公主是被一股邪异的力量 拘走的,我一定要尽我一切力量去救她!” 黄绢的话,毫不留情:“已经尽了力,仍然无法可施,那就得实在些,放弃原来的 想法。折磨自己,并不能减轻痛苦!” 年轻人忽然笑了起来。当他笑的时候,他眼角的皱纹,使他的笑容,看来更有凄然 的意味:“我并没有尽力,至少,我还有一个行动可以采取!” 黄绢的声音低沉:“就算你的灵魂离开了肉体,也一样于事无补!” 年轻人悠然道:“谁知道?谁能肯定?这是一种那么不可测的境界!” 原振侠和戈壁沙漠,再也想不到黄绢接下来,竟会讲出这样的话,和有了那样的行 动。所以一时间,气氛僵凝到了人人可以听到别人的心跳声! 黄绢一扬手,伸手掠了掠发──当她发现自己的头发并不需要掠时,她就用力一挥 手,提高了声音:“对,这是你唯一可做的事了,总比你不死不活,整天泡在酒精里好 !自杀,其实极容易。” 她说到这里,突然站起,走向年轻人,手上不知甚么时候起,已拈了一个药囊在。 她直来到了年轻人面前,松开手指,药囊跌进了酒杯中,迅速溶化。 年轻人笑著,一动不动,盯著酒杯看。黄绢面对年轻人,向后退,一面退一面道: “这是剧毒的毒药!现在你杯中的酒,一毫升就可以在四秒钟之内,毒死一头河马,据 说死亡的时间,不会超过一秒钟──滴答!一秒钟!愿你的灵魂能如你所愿,举起杯来 ,喝吧!” 黄绢讲这一番话的时间相当长,可是由于她的行为太出乎意表,是以戈壁沙漠怔呆 得不知如何才好。原振侠离年轻人不是很远,他已抓住了另一只杯子,估计年轻人如果 一有行动,就可以把杯子抛过去。 虽然那十分危险──因为这杯毒酒的毒性如此之烈,就算他舔上一舔,也难以活命 ,可是原振侠又认为值得冒险。因为他同意黄绢的看法,年轻人这样在痛苦中折磨自己 ,要是不使他彻底觉醒,他会一直痛苦下去! 所有人的视线,都集中在年轻人的身上,年轻人则盯著酒杯,整个人如同石像,一 动不动。过了好一会,他握著酒杯的手,才动了一下──令得戈壁沙漠,发出了一下可 怕的惊呼声。 年轻人缓缓抬头,向黄绢望来:“在事情还有万万分之一希望之际,我不会放弃努 力。真的绝望了,我会借重你这杯酒。” 黄绢的神情也极其紧张:“说得好,从各方面努力,努力进行!” 原振侠也忙道:“我们已经知道了许多,知道公主灵魂的情形,知道黑纱正在尽一 切力量帮助,知道有两个幽冥使者也肯出力。比起当年对公主的死亡一无所知,好了不 知多少!” 戈壁沙漠到这时才缓过气来,戈壁走过去,自年轻人手中,接过那只酒杯来,小心 翼翼移开去。年轻人道:“请把它密封起来,我想,总会有用到它的时候──灵魂和肉 体,在一秒钟之内就分离,真刺激!” 戈壁忙答应著,找出一只玻璃盖子来,连杯带酒,放了进去。 原振侠在这时,用眼色望向黄绢,询问她放进酒杯去的,是不是真正的毒药。黄绢 十分认真地点头,也就在同时,她神色略变:“对不起,有重要的讯息,我必须接收一 下。” 她说著,取出了一具小型──半包香烟大小──的无线电话来。这种电话如今已被 普遍使用,但体积如此微型的,自然不是普通人所能拥有。 她把电话凑近耳际,却半转过头,向原振侠望来。原振侠立时在她美丽的眼睛中得 到了讯息:事情和你有关! 原振侠扬了扬眉,黄绢已放下电话:“原,有一个身型高大的西方人,在你住所门 外等,已等得很不耐烦,几乎把你门敲破了!” 原振侠不知道那是甚么人,他只是道:“吩咐你监视我的手下,请那人等一会,我 立刻回去!” 他特意在“监视我”三个字上加重语气,以表达他的不满──要不是黄绢派了人, 在监视他的住所,又怎会发现有人,在擂他住所的门? 黄绢一点也没有表示甚么,对著电话,说了两句阿拉伯话,然后放下电话:“那个 西方人,曾对你的邻居说,他是一个医生!” 原振侠皱著眉,看来那个医生的行为,十分鲁莽,也不知道他找自己有甚么事。他 向年轻人作一个手势:“别再玩失踪游戏了!” 年轻人神情相当忧郁:“很难说,有必要时,还是只好消失!” 戈壁和沙漠欲语又止,黄绢扬声:“想想你有那么多可爱的朋友!” 年轻人长叹一声,他的叹息声,听得人心直向下沉,感觉上不舒服之极。 原振侠望著他,实在不想在这时候离开他。他向黄绢望去,黄绢压低了声音:“请 那个西方医生来?” 戈壁沙漠都十分好客,一听就道:“好啊,找原医生有事的人,自然也都是自家人 !” 原振侠笑了起来:“哪有那么多自家人!倒是我觉得能相聚的时间不多,不想为了 不相干的人离去!” 年轻人的神情,十分感动:“怎么,我的伤感情绪,有传染作用?这里几个人,只 怕短期内,谁也不会死!” 原振侠不说甚么,仍然望向黄绢。黄绢又取出了那具小型无线电话来,下达了一连 串命令,才吁了一口气:“那要见你的人,很快就会来到!” 原振侠道:“另外准备一间房间,让我见他!” 年轻人扬眉:“何必?不见得会有甚么秘密军情,是我们不能听的!” 戈壁沙漠想是为了使气氛轻松些,所以“哈哈”笑了起来。可是只笑了两声,自己 也觉得不对劲,尴尴尬尬地止住了笑声。 年轻人反倒笑得十分自然:“怎么我们几个人之间,总有点要生死别离的凄然?” 黄绢也悠悠叹了一声,各人都沉默了下来。年轻人不时向各人举著杯,喝著酒,他 酒量真豪,看来,要他有醉意,真不是容易的事。但是他一直不停在喝著,酒精也渗透 胃壁,不断进入他的血液之中,顺著循环系统,到达他的脑部,总有使他的脑细胞活动 ,受到酒精影响的时候! 到那时候,他就醉了! 黄绢来到了原振侠的身边,用一种罕有的,温柔的眼光望著原振侠。原振侠轻握住 她的手,贴在自己的脸颊上。 戈壁沙漠齐声打破沉寂:“客人快到了,我们去迎接他进来!” 他们说著,走了出去,年轻人高举酒杯,使他自己的视线,透过金黄色的酒,朦朦 胧胧地,看著正在作无言温存的原振侠和黄绢,心头又是一阵阵刺痛──自然,他又想 起了他的奥丽卡公主。 他们都听到汽车声,和“犬吠声”,可以猜想那个要找原振侠的西方人,一定被戈 壁沙漠那种独特的欢迎方式,弄得惊诧之极了。 不一会,果然听到一个人,用带有浓重北欧口音的英语在叫:“天!我到了甚么地 方?这里,简直是梦幻世界!” 戈壁沙漠则在谦虚:“不算甚么,只是我们特别喜欢各种精巧的装置而已!” 说话声传到,门打开,一个身形高大,一头红发的欧洲人,出现在门口,先向原振 侠望了一眼:“原医生,我是干纳医生。” 原振侠可以肯定以前未曾见过这个人,可是他却一下子就认出了他,这使他感到很 讶异。而令得年轻人也讶异地放下了酒杯的原因是,那自称干纳医生的人,竟然也向他 打招呼:“你好,年轻人先生!” 年轻人小心地问:“我们见过吗?” 干纳看来十分豪爽,他说话声音也大:“你没有见过我,可是我却见过你。电脑已 经把你发育完成之后是甚么样子的,都显示了出来,虽然现在你还很小!” 干纳医生说的话,每一个字,所有的人,都听得清清楚楚,也都懂。可是联到了一 起,那人的话是甚么意思,都全然没有人明白,听得所有人面面相觑。 干纳像是捉弄了别人,感到十分高兴,呵呵笑了起来,又转向原振侠:“听说过勒 曼医院,曾在瑞士的那个勒曼医院?” 干纳医生这句话才一出口,所有人都不由自主,发出“啊”的一声,一时之间,人 人思绪紊乱。原振侠一面点头,一面连声问:“你来自勒曼医院?你刚才的话,是甚么 意思?勒曼医院还在进行无性繁殖,在……制造复制人?” 勒曼医院的秘密,首先由那位先生揭露。 医院集中了人类医学界的精英,改善了无性繁殖的培养法,只要有一个人的细胞, 就可以培养出和这个人一模一样的人。 这是极骇人听闻的行动,冲击了人类固有的宗教观、道德观,会使整个人类的发展 史,遭到彻底的破坏,会使整个社会组织崩溃。虽然他们的用意,只是放在医学用途上 ,把复制人作为“后备”,在有必要作器官移植时,可以完全不发生排斥的现象。可是 ,那究竟是救人还是杀人,完全无法有定论! 勒曼医院的医生们,后来离开了瑞士,有相当一段时间,下落不明。一直到最近, 才被另一个冒险家,亚洲之鹰罗开,发现勒曼医院全体人员,在格陵兰的冰原之下,建 立了难以想像,规模宏大之极的实验室。而且对复制人的培育,又进了一步,能把原来 人的记忆,移到复制人的脑中! 实验室中的这种成就,更加骇人,那是真正地把一个人一分为二,而且从理论上来 说,一个人,可以化成无数个! 原振侠听说过,一分为二的例子,在浪子高达的身上,成了事实。现在,世界上, 肯定有两个高达,一个,依然在当他的浪子;而另一个,被勒曼医院复制出来的,则和 一个美女热恋,不知躲在世界的哪一个角落,只怕再也不会在别人面前露面。 有关勒曼医院,黄绢、年轻人、戈壁沙漠和原振侠一样,都听过种种的传说,有一 定的了解。这时,各人有各人不同的想法。 明白了干纳医生来自勒曼医院,他刚才的那一番话,自然也容易明白。而一明白了 之后,心头所受的震撼,自然也剧烈之极。 勒曼医院的工作,几乎已超越了人类的生死界限,自然有著极度神秘诡异的意味。 一时之间,所有人都不由自主,屏住了气息。 过了好一会,年轻人最先打破沉默:“贵院……有了我的复制人?我看……我暂时 还不需要……‘用’到……‘它’!” 干纳医生盯著他,目光炯炯:“不,你很快就会用到它,很快!” 他忽然又笑了起来,指著年轻人:“你知道我们遇到的最大困难是甚么?你细胞的 染色体密码之中,有著极浓的希冀酒精麻醉的倾向,要纠正,不是容易的事,可是我们 做到了!” 听他说来,像是十分轻松。可是这种话,当听到的人,知道那是确实在发生的事之 后,心头的怪异之感,真是难以形容。 干纳医生在继续扩展他带来的怪异感,忽然又伸手,向原振侠指了一指。 天地良心,原振侠绝不胆小。可是这时,给干纳医生伸手一指,他自然而然,如遭 雷击一样,跳动了一下,神情也难看之极。 干纳医生道:“你也一样,很快就会用到你的后备。啊,不对,后备,应该是正选 了!” 黄绢的声音听来十分尖利:“你不知道你自己在说甚么!你──” 干纳医生摊了摊手:“对不起,我心急了些。从头说起,比较容易明白。” 年轻人闷哼:“你何时收集了我和原医生的细胞?” 干纳医生眯著眼:“一位女士送来的。这位女士的出现,令得医院上下,所有的人 ……都几乎想集体自杀!” 几个人互望了一眼──干纳医生的叙事方式,相当突兀,他们想问,也无从问起, 所以只好等他说下去。 干纳医生又道:“我们真以为,已经对生命的知识,达到了极限。可是这位女士的 出现,都证明我们对生命,一无所知,简直是白痴!” 五个人中,原振侠和年轻人最早会过意来。因为他们想到了,黑纱上次和他们分手 的时候,曾令得他们有小小的外伤。 而干纳医生又说,他们的细胞是“一个女士送来的”,而且这个女土的生命现象, 奇特之极,几乎令他们全体,都难过得想自杀。那么,这个女士,自然可能是来自幽灵 星座的黑纱! 他们两人迅速地交换了一下眼色,年轻人发出了一下低吟声,原振侠吸了一口气: “那美女的体温,是摄氏零下二十度?” 干纳医生从一出现开始,就意态豪迈,挥洒自如。可是这时,神情也不禁骇然,一 面“飕飕”地吸著气,一面连连点头。 原振侠苦笑:“你们其实一点也不必自卑,她根本不属于地球上的生命,你们对她 自然一无所知!” 干纳的神情仍然十分诡异,语气也迟疑:“她自称是来自幽灵星座,说详细的情形 ,你们会告诉我。” 年轻人用力一挥手:“先别管她的情形,她带了我们两人的细胞去找你们,有甚么 目的?” 干纳医生恢复了镇定,“唔”地一声:“说来话长,有一些地方,我们都不很明白 。她又像是有重要的事,非立即离开不可,她离开的方式,奇特之极──” 原振侠喃喃地道:“直接穿过固体!” 干纳神情疑惑:“不能算是穿过,只是进入!” 原振侠道:“那有甚么不同?” 干纳道:“当然不同!穿过,是人体最后离开了固体,进入,是人留在固体之中! ” 几个人一时之间,都不明白干纳这样说是甚么意思。黄绢也知道黑纱曾做了一些事 ,可是也不明白干纳何以要那样说。 干纳伸手,自口袋中取出了一张相片来:“你们自己看。” 照片就是普通的照片,拍得十分清楚。可是呈现在照片上的情景,却奇特之至! 一块晶莹剔透,和棺材大小差不多的坚冰──必须这样形容,因为在冰中,嵌著一 个人,一个极美丽的女人。全身赤裸,身形标准得难以形容,双手垂在身侧,双腿紧并 ,站立著,闭著双眼,口角向上略翘,看来带著甜蜜的微笑,安详之极,如画眉目,一 看就知道是黑纱!她的肌肤,在冰中,看来也有一种透明感。 各人呆住了作声不得,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。人被这样嵌在冰中,当然死了,但黑 纱不是人,她如今这种处境,代表了甚么? 干纳却还在讨论“穿过”还是“进入”:“你们看到了,这种情形,是进入,不是 穿过!冰块是固体,她就是那样走进去的!” 黄绢无头无脑问了一句:“她来找你们的时候,就是裸体的?” 这问题其实没有意义,但由于人人的思绪紊乱之极,已经完全无法照正常的方法来 思考,所以自然不免有点古怪问题问出来。 干纳却答得十分正经:“当然不,她披著一身黑纱前来,美丽之极。不然,我们根 本不会接见她!” 原振侠叹了一声,先向各人道:“我们要暂时按捺一下好奇,别向干纳医生问甚么 !”然后,他转向干纳医生:“请你从头到尾,详细叙述。不然,由于事情实在太复杂 ,要不是有条理地叙述,只怕更不容易弄得明白了!” 年轻人立时鼓掌,表示同意原振侠的意见。戈壁沙漠重新调整了一下座椅,好使各 人坐得更舒适,并且,又指挥了一个机械人,推了一车子各式美酒进来。 自从干纳医生一出现之后,一连串发生的事、他讲的话,令得所有人,紧张得连喘 气的时间都没有。直到这时,他们才不约而同,松了一口气,好用心听干纳医生讲述。 以下,就是黑纱到勒曼医院去的经过。(勒曼医院在搬迁到了格陵兰的大冰层下面 之后,仍然沿用这个名字,以资纪念。) 由于干纳医生也有很多疑问,所以在他的叙述中,原振侠和年轻人,不时补充著他 们所知的,有关幽灵星座的一些。他们两人的话,放在括弧里。 黑纱是怎么知道有勒曼医院存在,而且知道它正确的位置?那没有人知道,或许是 她幽冥使者的特异能力。 黑纱去找勒曼医院,是她行事计画中的一个十分重要的部分。她的计画极其骇人, 在听了干纳医生的叙述之后,至少已可知梗概。 勒曼医院一直在世界各地,秘密吸收优秀的医学家,参加他们的工作。他们甚至组 织了一个“非常物品交易会”,以赚取更多的金钱──这个交易会的故事,曲折离奇之 至,是“亚洲之鹰罗开”的故事。 医院有极充足的经费,不但可以请到一流的人才,增添一流的设备,也可以从事更 进一步、更深一层的有关人类生命的研究。而且,豪奢到每一项研究,都几乎可以得到 无限制的经费,而绝不要求有甚么结果。甚至,可以不向医院方面公布,自己要研究的 是甚么。 例如,大约一年之前,就有一位本来曾在勒曼医院服务,后来一度离开的班登医生 ,带了一个只有医院几个首脑人物才看过的怪异活物,进了医院,立即获得极佳的待遇 ,有了独立的研究室。据说,研究项目和细胞遗传密码的变更有关,甚么时候会有研究 结果,谁也不知道,也谁都不会追问。 那种经费无限、研究工作自由的环境,有抱负的科学家梦寐以求。所以虽然一旦加 入,至少要在人间消失三年五载,也一样具有高度的吸引力。 整个医院的建筑,十分宏伟。由几位专家组成的核心组织,设有总办公室,位于建 筑物的中心部分。这总办公室,有极其完善的电脑系统,和全座医院的各个角落联系, 自然也包括值班室在内。 那一天,在值班室中当班的,正是干纳医生。干纳医生的责任,包括监视医院的秘 密出入口──那出入口,看起来,是巨大的,亘古不化的冰层,和格陵兰随处可见的冰 层一样。但是却可以移动,成为巨大的入口,供飞机驶进来,或是小入口,供人或车子 进出,一切也全由值班室中的电脑控制。 干纳医生在萤光屏上,看到黑纱突然出现之际,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!第一,没 有任何交通工具接载她前来,第二,在摄氏零下三十度的低温下,这个美丽得叫人窒息 的美女,身上只披著黑色的轻纱──轻纱在强风下飞扬,更多时候,紧贴在她玲珑浮凸 的胴体上。 干纳揉了揉眼睛,但是他不必再怀疑那是幻象,因为他又听到了一个极动听的声音 。那使他可以肯定,有人在入口处,正对著闭路电视的摄像管! 干纳医生听到的悦耳声音在说:“请让我进来,我有你们意想不到的讯息带给你们 ,使你们能更进一步了解生命的奥秘!” 干纳听得目瞪口呆,他竟像傻瓜一样地问:“请问你是谁?” 黑纱的回答是:“我站在门外,怎么说得明白?请聚集你们的负责人,我带来的, 绝对是对你们的研究,极有利的一项突破!” 这时,干纳已定过神来。他调整了电视摄像的焦距,萤光屏上的黑纱移得更近。在 她讲话时,神态的俏媚柔顺,实在使人无法拒绝她的要求。 勒曼医院有十分严格管制出入的规条,但干纳医生这时,却甚么也顾不得了。他按 下了掣钮,让黑纱进来,同时,通知总办公室。 他还没有来得及,向总办公室报告他做了甚么,只是按下了和总办公室的通话系统 ,就听到总办公室中,传来了几下惊呼声和那动听的声音:“对不起,让你们吃惊了? 我有转移空间的能力!” 在一连串急速的喘息之后,总办公室中又有软弱的声音询问:“你……是谁?”